韩开春,中国作协会员,江苏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文学创作一级。著有自然文学作品集《虫虫》《水精灵》《雀之灵》《与兽为邻》《野果记》《水草书》等。多部作品入选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国家出版基金项目、国家新闻出版署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出版物等。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孙犁散文奖、冰心散文奖等多个奖项。
水鸟记 韩开春
董 鸡
董鸡:鹤形目秧鸡科董鸡属,又名凫翁、鹞、鱼冻鸟,中型涉禽。雄鸟头顶有像鸡冠样的红色额甲,其后端突起游离呈尖形,全体灰黑色,下体较浅。雌鸟体较小,额甲不突起,上体灰褐色。是国家三有保护动物。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以为这是一只姓董的人家养的鸡或者一只本身就姓董的鸡呢?
当然不是。为什么叫董鸡,你听它的叫声就知道了。
一到夏天,小秧刚刚栽进高松河和二道河之间的那片水田里,每天天蒙蒙亮和傍晚的时候,就听它们在秧田里和黄夹滩的那片芦苇地里叫了,咚、咚、咚,声音单调而低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人在那里打鼓呢。这样根据叫声命名的鸟在乡村有很多,我上文刚刚写过的那只苦哇子也是这样的,碰巧,它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秧田里或者芦苇丛中。
跟苦哇子一样,这种叫作董鸡的家伙也很不容易见到,多数情况下,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我们做过好多次的努力,结果都和寻找苦哇子一样,白忙活一场,所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这个董鸡长得什么样。那个时候没有电脑,更没有互联网,获取信息的途径很少,要是搁现在,随便上网一搜就能跳出许多张董鸡的照片,所以从获取信息的方便快捷方面来说,电脑是个好东西,互联网是个好东西。
我真正第一次见到董鸡的真身,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和好朋友小朱周末骑自行车去淮河边的大马圩看石像,正在我们对着横七竖八躺在淤泥里的石人石马大发感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董”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传来。循声望去,一只灰黑色的大鸟从那片芦苇丛中探出头来,头上的一个红冠子一样的东西特别显眼,像鸡冠,但又不完全像,在头顶上多出了一个尖。我跟小朱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生怕惊了它把它吓跑。事后我问小朱,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鸟。它大概是没有发现我们,头一点一点地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黄嘴巴、黄腿,你别说,长得还真有点儿像是我们家养的鸡呢,怪不得叫它董鸡,看来,给它起名字的人是见过它的真身的。只是腿要比我们家养的鸡长了许多,特别是一对黄色的大脚可真大啊,脚趾的长度能有家养的鸡好几倍,又细又长,就连脚趾前面的脚趾甲也长。长腿大脚也是所有在浅水里行走的涉禽的共同特征。
我有点儿看呆了,小朱也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一紧张就会出点儿事,总之,在最不该出声的时候出声了,就听他突然咳嗽了一声,就见对面的董鸡一愣,身体突然定住了,接着一个转身,哧溜一下就钻进了芦苇丛中,那个速度,真叫一个快。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见到董鸡的真身,要不是它当时叫了那么一声,我可能即使见到也不知道是它。它的那声“董”就是自报家门,相当于古代的两军作战,一方大将冲出本方战阵,来到阵地中央,冲着对方大喝一声“呔!我是大将某某某,对面谁出来受死”一样,未曾开战,先报个名,说不定就能起到个先声夺人的作用,对方听到大将威名,说不定就被吓得不敢出战了。《孙子兵法》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好的效果。
董鸡的自报家门当然不会起到古代战将那样的效果,它的敌人也未必怕它,可能怕它的只有它的食物,但它的食物却不一定能听见或者听懂它的声音。它的食物包括一些植物的嫩枝、嫩叶和种子,当然,还有一些昆虫和软体动物,它是杂食动物。董鸡和苦哇子有同样的爱好,它们确实也是一家人,都是秧鸡科水鸟。
这个董鸡,颠覆了我对鸡的认知。以前在我的印象中,鸡和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家禽,一个喜欢在地上走,一个喜欢在水里游,无论怎么说,鸡都是不怎么喜欢水的,要不怎么只有“落汤鸡”而没有“落汤鸭”的说法呢?这里的“汤”是水的意思,鸡不小心落到了水里,就会浑身湿透,弄得很狼狈,鸭子就不会,原因就是鸡的羽毛上没有防水的皮脂腺而鸭子有。不过,有人说鸡不会游泳,这点我是不能认同的,因为我和二哥陈坠子还有老表恒超曾经做过一次实验,偷偷地把自家的芦花鸡捉住扔进门口的小汪塘边,想看看它究竟会不会游泳。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假如它真的不会游泳,我们会跳下水去救它的,我们不会让它淹死。实验的结果告诉我们说鸡不会游泳的人输了,尽管被我们扔下水的芦花鸡表现得很惊慌,吓得咯咯直叫,但最终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游上了岸。但它游泳的本领真的不能跟鸭子比,要笨拙许多。董鸡却不是这样,它不但不怕水,而且很喜欢水,人家本来就是水里的鸡,“落汤鸡”的鸡怎么都不可能是它。它的大长腿大脚爪很适合在水里的荷叶、水莲、菱角等水草身上行走,是名副其实的“草上飞”,也会游泳,还会飞,是鸟中的全能型选手。
董鸡虽然在长相上有点儿像鸡,但它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动物,鸡是鸡形目雉科的,董鸡却是鹤形目秧鸡科的,要是从血缘关系上论,它和鹤的关系比鸡更近。
骨顶鸡
骨顶鸡:鹤形目秧鸡科,中型涉禽,国家三有保护动物。一般指白骨顶,骨顶属,又名白冠鸡、骨顶鸡等。另有红骨顶,黑水鸡属,又名鷭、江鸡、黑水鸡等。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长着骨顶的鸡。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鸡”不是家里饲养的家禽那种鸡,而是水鸡。没错,就是那种又叫苦哇子的白面水鸡以及董鸡一类的水鸡,又叫秧鸡。
秧鸡有许多种,我所知道的就有白面水鸡、紫水鸡、黑水鸡、董鸡等。
那么骨顶是什么呢?就是头顶上有一块骨头。这块“骨头”并不是真正的骨头,只是看着像骨头而已,实际上是它的嘴巴向上延伸的一部分,成分跟嘴巴一致,是一种角质额板,有个专门的名字,叫作额甲。上文刚刚写过的董鸡也有额甲,就是头顶那块鲜红的像是鸡冠一样的东西,紫水鸡也有。有人说,它们的这个额甲的作用是为了降低潜水时水体对头部的冲击力,像是工地上工人们戴的安全帽或者摩托车手的头盔,因为它们是一群会潜水的“鸡”,头部需要保护。但这个说法立刻又遭到了另一部分人的反对,说它们的额甲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我不知道究竟哪方说的才是正确的,但直觉告诉我后一种说法似乎更有道理,因为我们所熟悉的会潜水的鸭子以及潜水能力更强的水老鸦(鸬鹚)头上都没有这么一块额甲,如果额甲的功能真是可以降低水体对脑袋的冲击力的话,那么鸭子、鸬鹚们也应该有才是,它们的头部同样也需要保护,但实际上它们并没有那个“头盔”。
名字里有骨顶两个字的秧鸡也有两种,一种叫白骨顶鸡,一种叫红骨顶鸡,通常说的骨顶鸡一般指的是白骨顶鸡。
红骨顶鸡又叫黑水鸡,这个名字可能是由它一身黑色的羽毛而来,但白骨顶鸡的羽毛也几乎是黑的,雄董鸡的羽毛也是。为什么把黑水鸡的名字给了红骨顶鸡而不给白骨顶鸡呢?其实还真说不出什么道理,我的理解就是一种约定俗成而已,就像把骨顶鸡的名字给了白骨顶而没给红骨顶一样,而董鸡呢?有了叫声作名字,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跟它们争了。
所谓白骨顶鸡就是指它头顶的那块额甲是白色的,而红骨顶鸡呢,额甲则是红色的。
说到额甲的颜色,其实雄董鸡的额甲也是红色的,而且它和黑水鸡身上羽毛的颜色也差不多,都是黑色。那么红骨顶,也就是黑水鸡和董鸡怎么区分呢?当然听叫声是个好方法,它们俩的叫声完全不同,黑水鸡的叫声有点儿像“嘎哦”,且比董鸡更加清脆,董鸡的叫声有点儿像打鼓,比黑水鸡稍沉闷。如果它们碰巧都没有叫,光从外形上好区分吗?当然也是可以的。看它们的额甲,董鸡红色的额甲有个突出的尖角,而黑水鸡没有,黑水鸡是平的,另外,黑水鸡的嘴巴和额甲一样,也是红的,只有嘴尖一点黄,而董鸡的嘴巴除了鼻孔上面有点儿灰红色(雄性)或黄褐色(雌性)之外其余都是黄色。除此之外,它们腿上的颜色也有些微不同,虽然大部分都是黄绿色的,但是黑水鸡腿的上部有一圈红色,像是戴了一个红环,董鸡则没有。
白骨顶和红骨顶在体型上几乎没有多大区别,可能白骨顶要稍稍比红骨顶大上那么一点点,但大小这个东西真是不太好说,只要不是相差太大,就没法比较,何况就是同类之间也有差异,并不是所有的白骨顶都一般大小。它们最显著的区别当然是额甲的颜色,一个雪白,一个鲜红。
除了这么点儿不同之外,好像也找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了,它们的生活习性和活动的场所基本一致,经常看到这个也就差不多能找到那个,算不上形影不离,却也让人觉得是好朋友,甚至会让人误认为是一母所生的兄弟。
它们有着根本的区别,只是这个区别比较隐秘,常人轻易看不到而已。这个区别在它们的脚上。它们都有一双涉禽特有的大脚,脚趾又细又长,这样的脚能保证它们在松软的烂泥地上自如行走而不至陷进去。红骨顶的脚没什么特别之处,特别的是白骨顶的脚,它是有蹼的。看到这里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没错,同为反嘴鹬科的两种鹬鸟反嘴鹬和黑翅长脚鹬也有类似的区别,反嘴鹬脚趾间有蹼,而黑翅长脚鹬没有。白骨顶的蹼也与鸭子、天鹅等游禽不同,它的蹼并没有把脚趾连接起来成为一个整体,而是像花瓣一样各个分开,这样的脚有个名字,叫作瓣蹼足。这种脚的好处是既可以方便它在水里游泳,又不影响它在陆地上行走。虽然黑水鸡也是游泳高手,但它的大脚上因为没有瓣蹼,所以跟白骨顶比起来就要逊色许多。
像所有的秧鸡科水鸟一样,骨顶鸡们也喜欢在水草上面或者芦苇丛中搭窝,它们的窝做得都很简陋,选用的建筑材料也以枯芦苇为主,算是就地取材,窝的形状有的像碗,有的像碟,相较而言,白骨顶的窝更加粗糙一些。骨顶鸡刚孵出几个小时的幼鸟就会游泳和潜水,很可爱。它们刚出生就是秃顶,跟父母亲一样,这一点跟丹顶鹤们不一样,丹顶鹤们是成年以后才秃顶的。
令人忧虑的是,这些在我们小时候经常在秧田里出没的水鸟,现在越来越难见到了。当然,以前也难见到身影,但可以听到声音,听到了声音就知道它们是在的。但现在,不要说身影,就连它们的声音也很难听见了,说明它们的数量是越来越少了。究其原因,可能与水稻田里大量使用化肥农药有关,使用化肥农药的直接后果,是使得一些原本在水稻田里生活的昆虫和软体动物、甲壳动物们越来越少,引起的连锁反应是,依靠这些生物们生活的秧鸡们也越来越少。真担心有那么一天,这些跟“秧”有关的“鸡”们会从水稻田里彻底绝迹。 选自《北方文学》2021年第12期
监制/白荔荔 审核/赵嘉宾 编辑、制作/韩雨 |